从巴塞尔协议的历史看风险管理的理念转变

姚弈 国家工程实验室大数据金融研究中心高级专家，GIFP特聘专家

一、五个维度评述风险管理的理念转变

   第一个是覆盖的范围，巴塞尔协议的发展是对风险覆盖范围的扩充。第二个是方法的复杂性。巴塞尔协议从Ⅰ至Ⅲ，由于风险的覆盖面增加，对于方法复杂性的追求也逐渐提高，方法复杂性呈现上升的态势。第三个是结果的准确性。是风险从计量的角度看比较关心的问题。一般认为方法越复杂，结果越准确，但方法复杂性和结果准确性，这两个问题可以分开来看。第四个是资本敏感性，巴塞尔协议在这个问题上的认知呈现典型的螺旋式变化。最后一个是关于套利空间的探讨。在对这五个方面分析后，分享一下国际清算银行体现出的巴塞尔协议对于风险管理与时俱进的态度，并总结国际上正在探讨研究的课题。

（一）巴塞尔协议所覆盖的风险范围

   巴塞尔协议的覆盖面会越来越全，但这也会带来问题。风险管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已知的领域，风险管理的技术一直在发展，有些已经发展得比较成熟，最典型的是对预期损失（Expected Loss）的计量，基于预期损失的拨备的计提越来越准确，技术也越来越成熟。在预期损失之上是非预期损失（Unexpected Loss），发展了很多的技术手段，去了解如何对这种不确定性进行计量分析。对于非预期损失，目前的计量水平还远达不到对预期损失进行计量的水平，典型的例子就是市场风险的VaR遭到严重的诟病，甚至现在被巴塞尔协议抛弃。另外一部分是未知领域，在预期和非预期损失外，还有我们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东西（Known Unknowns），这部分我们知道它们存在。但不知道是否会发生，现实中也无法有效预测，这就是Known Unknowns。在上述三种范围之外，是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东西（Unknown Unknowns），这是风险管理从业人员要进行艰苦的努力去探索的范围框架，例如原油的交易价格可以是负数，超乎我们的想象之外，还有美国股市短时间内连续爆发的四次熔断，在我们能够想象的范围内这些是很难去了解的。一直以来，风险管理在探索如何把认知的边界逐步扩大，所以巴Ⅲ不是一个终点，而是未来的一个里程碑。巴Ⅲ之外定义为Basel in the future，未来可能会探讨更多的未知领域。从覆盖范围来看，从巴Ⅰ到Basel in the future体现了我们对于未知的、不成熟的领域的探究和进步。

（二）巴塞尔协议推动风险计量复杂性的提升

   巴塞尔协议从Ⅰ至Ⅱ引入了市场风险VaR方法，1996年的补充协议把市场风险的计量方法的复杂性进行了极大的推升，信用风险内评法的引入也使信用风险的计量复杂性得到极大地推升，操作风险也是类似情况。巴塞尔协议从Ⅱ至Ⅲ不仅增加流动性的计量要求，还完善了交易对手的CVA的计量方法，同时大幅度修改了市场风险的规则。从总体上看，计量的复杂性一直在提升，未来巴塞尔协议的计量复杂性会一直提高。

（三）巴塞尔协议推动风险计量结果准确性的阶段性改进

   在复杂性提升的同时计量结果的准确性是否在提升，这是值得探究的问题。从整体角度看，计量结果的准确性一直在提升。巴Ⅰ最大的诟病就是计量的准确性。巴Ⅰ至巴Ⅱ在计量准确性方面有比较明显的提升，但巴Ⅱ到次贷危机的这段时间又爆发出对计量结果准确性的一些质疑，所以业界对“方法的复杂性是否必然导致结果准确性”进行了反思。从巴Ⅱ至巴Ⅲ，流动性风险的框架引入了两个风险指标。对于信用风险，标准法也在提升权重。在巴Ⅲ最终稿里关于信用风险标准法的权重达到了20个，不像巴Ⅰ和巴Ⅱ的权重只有0、20、50、100、150这样的常见权重。现在基本上是每5%一档，所以复杂性方面得到提升，但结果的准确性是否也在同步提升还留有疑问。从整体来说巴塞尔协议阶段性地推动了风险计量结果的准确性，有时候是快速的提升，而有时候是平坦的走缓。如果按照风险的类型进行分类，某些风险的计量准确性在提升，某些风险的计量准确性呈上下波动的态势。

（四）资本对于风险的敏感性产生螺旋式认知变化

   第四个维度更加体现了巴塞尔协议中风险管理理念的变化。以前探讨巴塞尔协议指的敏感性是监管资本、经济资本对于风险的敏感性。讨论巴Ⅱ的时候的观点是资本对于风险的敏感性越高越好，越敏感越精确，体现了对高风险资本的高收益要求，在巴Ⅱ次贷危机后到巴Ⅲ上也呈现出反思式、螺旋式地从上升到下跌的态势。巴塞尔协议Ⅲ明确的一个观点是资本对于风险的敏感性并非越高越好，这是业界的一个非常深刻的反思。这种观点不是对资本和风险敏感之间的基本内在逻辑的否定，而是业界对风险计量结果准确性的反思。很多方法看似复杂，但是计量结果的准确性达不到满意的程度，因此在这种计量结果基础之上的风险资本的敏感性就缺少了立足点。

资本对于风险的敏感性，在第三个问题没有解决的基础上，巴塞尔协议Ⅲ认可敏感性应该有适度的倒退，粗略反而是比较好的，所以巴塞尔协议Ⅲ才会最终提出限制内部评级法的使用，提升信用风险标准法的权重、敏感性和精确性，两者还要取得相应的一定程度上的可比，这是比较符合现实情况的。资本对风险的敏感性经历了螺旋式的认知变化，至于未来会如何提升敏感性还有待于观察，但是既然产生了巴Ⅲ当前的认可，未来这种认知导致敏感性重新上升的可能性相对会比较大。底层的逻辑是各类风险的计量准确性会有比较好的提升，比如现在市场风险低，换成了Expected Shortfall的方式，包括标准法和内模法都进行了较大幅度的修改。从底层逻辑看，巴塞尔协议力求对于敏感性问题进行根本性的改造。

（五）巴塞尔协议的日趋完善减少了银行套利的空间

   第五个维度是套利空间。我们对巴塞尔协议进行了日趋完善的改造，也相应地减少了银行套利的空间。从巴Ⅰ至巴Ⅲ，套利空间是在逐步减少的，但是这里面存在着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并不是来源于巴塞尔协议对于风险计量结果方法复杂性的反思或者质疑，而是源于金融机构的经营环境面临的日新月异的变化，最重要的是金融科技手段的改变，包括一些挑战传统金融的领域的诞生，比如数字货币。这些变化导致风险管理上出现了新的问题，未来可能还会存在一些套利空间，这就是Unknown Unknowns。这种套利空间从巴Ⅰ至巴Ⅲ达到日趋的下降，但是在未来伴随着一些全新领域的诞生，可能会重新出现监管滞后导致的套利空间。

二、BIS对于创新的研究和推进

   未来巴塞尔协议的改动有两个可能的方向，一种方向是金融业可能会再爆发类似于次贷危机的一些大型的、突发性的、足以影响体系安全性的金融危机的事件，导致巴塞尔协议对出现的明显的漏洞进行修补式或者休克式的一些疗法。另外一种方向是巴塞尔协议所在的国际清算银行（BIS）引领的研究方向，BIS对创新的研究和跟进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国际清算银行在全球设立的Innovation Harbor，包括在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伦敦、新加坡、瑞典、瑞士，还有即将在多伦多和法兰克福都会设立创新研究中心。从BIS在全球范围的总结来看，它认为未来可能出现的一些新的领域集中在六个方面，也是目前正在推进的六个方面。这些研究是BIS推进的研究，有可能很快就会落地到巴塞尔协议相关的政策中，影响到各国的监管，从而影响到业界风险管理的发展方向。

（一）目前推进的六个领域

   第一个方面叫做Suptech & Regtech。Sup是supervisor，即监管，Reg是Regulatory，即合规。从这个角度来看，国际清算银行认为监管和金融科技之间如何进行更好地密切同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在金融科技的面前，很多时候监管处于一个滞后的状态，监管体系的落后会导致金融科技出现各种问题。这两个概念的区别在于，Suptech是国际清算银行现在正在尝试改善监管文件，比如巴塞尔协议，字数多且条款极其复杂，甚至巴塞尔协议自身都认为过于复杂，所以新版的巴Ⅲ采用了自问自答的方式，对某些条款进行一些自我的解释，帮助大家来理解。监管条款未来是否可能采用一些结构化的方式予以公布，未来这些结构化的方式的公布除了用红头文件做监管发布外，监管条款可能会用格式化的方式，直接从监管系统传递到各个金融机构对接的系统当中，直接通过格式化的方式落地到系统相关的监管条款，有助于金融机构采用较低的成本快速地合规，符合监管的相关要求，这是国际清算银行目前正在研究的一个思路。另外一个问题是监管和归纳，监管想要通过一些高科技的手段更好的、快速的、低成本的去监管金融机构，这也是国际清算银行非常关心的一个话题，也是各国金融监管机构现在面临的一个比较困惑的状况，是否能够利用科技的手段帮助监管机构提升监管的效率是值得研究的话题。

   第二个重点领域叫做下一代的FMI，FMI指的是金融市场的基础设施（Financial Market Infrastructure），比如央行的跨行支付系统，这就是金融市场的一个基础设施，它帮助金融市场能够以高效快速的方式进行金融的服务。国际清算银行也认可在各个国家国内的FMI大部分都做得比较完善，但是跨国之间既能实现资金快速、高效的流转又能够保证安全、防范洗钱风险和抵御恐怖主义融资的安全需求的FMI，目前还处于比较不成熟的地步，所以BIS正在推进的FMI的建设，主要指的是跨国之间如何进行高效的金融市场的基础设施的建设。现在以新加坡牵头，已经研究出一个FMI的原型，正在准备做一些推广和实验。

   第三个是由各国央行主导的数字货币，简称为CBDC。7月美联储的副主席明确表态非官方的数字货币将危害金融体系的安全。对于区块链衍生出的比特币，个人不看好比特币能够成为金融体系的主流行业，因为它挑战的是各国金融主权的安全性。

第四个话题是开放金融。开放金融最早起源于欧洲，欧盟提出的Open Banking升级为Open Finance。从这个角度来看，国内也存在着这样的话题，我们经常讨论的数据在各个部门的各个数据拥有者之间存在着信息的孤岛，导致数据源之间存在着相互的割裂，这大幅度降低了金融服务的高效性和模型分析的准确性，包括风险计量的准确性问题。Open Finance的底层是数据的共享，在客户授权的情况下，可以将客户的数据予以有效的第三方，由相关的第三方进行数据的共享。在共享的情况下，金融机构能够更好地提供相关的金融服务。虽然open finance是一个看起来有前景的话题，但其底层所涉及的安全性问题是非常需要去解决的。如何既保证开放又保证数据的安全性问题，是重点要去研究的问题。

   第五个是Cyber security，出于IT技术的角度考虑网络安全。这是巴塞尔委员会研究的新的操作风险的两块领域，一个领域叫做Cyber Risk，已经有明确的风险类型的定义及相关的一些研究。另一个领域是合规，关于洗钱的风险和恐怖主义融资，从安全角度进行防范风险。

   最后一个是关于绿色金融。BIS也在进行一些相关的研究，包括基于绿色金融的需求所涉及的一些金融产品。这些金融产品如何从风控的角度来进行计量，如何考虑资本要求等，也是BIS在推进的一些工作。

（二）以加密资产（Crytoasset）为例

   巴塞尔委员会在2021年6月10号发布的一份咨询文件《对加密资产敞口的审慎处理》。加密资产的概念较比特币等其他的数字货币范围更广，其定义为加密资产是主要依靠密码学、分布式账本或类似技术的私人数字资产，而数字资产是价值的数字表示，可以用于支付、投资或获得商品。这个例子明确地说明巴塞尔委员会与时俱进地跟进整个业界的各种金融发展情况，包括以比特币为代表的数字货币或者加密资产的发展。如果金融机构持有这样的资产，如何对机构的风险计量产生影响，从而对于这些加密资产是否需要计提资本以及如何计提，巴塞尔协议提出了三个原则。将加密资产分成1类和2类，1类里又分1a和1b。1a是最严格的，是能够和传统的金融资产挂钩的脱壳化的一些资产，类似于布雷顿森林体系下跟黄金挂钩的货币。三个原则第一个是相同风险和相同活动要进行相同处理。我国监管提出的穿透的原则，与国际上的思路是比较一致的。第二是穿透式识别加密资产的风险，使用主流的风险计量、防范和处置等方法。第三是巴塞尔协议是最低监管标准，各国可根据自身情况进行更严格的监管。

（三）金融机构在决策过程中使用算法、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监管原则

   6月15日德国联邦金融监管局发布了《金融机构在决策过程中使用算法、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监管原则》，这个是金融监管发布的第一份关于监管的想法，是以准则的方式来发布的。欧盟宣布最迟在2024年会阐述关于如何去适应或者监管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届时会有一些明确的原则，因此完全可以预见巴塞尔协议会在相关的方面，包括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提出相应的监管原则。巴塞尔协议的侧重点是关于资本的要求、用的技术、增加的某类资产是降低了某类风险还是提高了。巴塞尔委员会明确提到相同风险相同活动相同处理，反之不同活动不同风险的处理方式不同。如果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在某一方面增加了效率，降低了风险，则可以节省资本。与此同时，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引入增加了对外包风险的管理，带来了法律上的一些问题，比如大数据带来了数据隐私安全的保护，人工智能带来了关于伦理方面的一些探讨，以及BaFin明确提出的把人放在决策的一个重要的位置，人工智能要有人的因素的介入，最终的决定权是在人身上的。这些在未来很有可能是巴塞尔协议改动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向。

三、金融风险管理中的挑战

   最后总结风险管理的挑战，风险管理无论从计量的结果还是从我们的认知，仍然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问题有待于未来逐步解决。

   信用风险在数据采集和风险因子选择上的合理性或相关性还存在着各种不尽如人意的方面。市场风险更加典型，VaR致命的问题使其被大家弃用。ES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解决了VaR的一部分作用，但ES从本质框架上来说，并没有跳出原来用平均值、标准差来计量风险的一种思路。本质上ES还有缺陷，这个问题还是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在流动性风险上，无论我们现在用的哪一个流动性风险的指标，都是自上而下的一个整体的监控。从预测的准确性的角度，要先用快速的方式算出结果，后续还要就现金流的随机性去进行模拟，这是流动性方面需要进一步解决的问题。在压力测试上，真实宏观场景是复杂的，黑天鹅、灰犀牛甚至绿天鹅等概念的涌出，代表了真实宏观场景的一个复杂性。

   最近的一篇文章分析的是在新冠疫情的这种公共危机突发事件的情况下，美国的金融市场体现出了和次贷危机完全不同的情况。次贷危机下的高风险资产，比如高垃圾债券、股市、期权等，会出现收益率的大幅飙升，要额外补偿收益率才有人愿意投。而真正安全的、高等级的债券，比如国债，收益率反而下降，价格会上升，这是出于规避风险的考虑。最近的研究表明在疫情的情况下，高等级债券的收益率上升更快，价格跌得更猛，这是完全反常的一个情景，是以前我们在次贷危机中不曾见过的场景，这表明真实宏观场景是极其复杂的。模型风险存在着很多的问题，所以模型风险也是操作风险里非常重要的一块领域，涉及信用风险的模型验证或市场风险的验证，模型风险本身如何对风险管理产生影响是非常重要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小众的风险，从计量角度来看完全处于起步阶段，甚至是空白的研究。

   最后，业务的需求持续推动技术手段和监管能力的持续进步，这个是金融行业风险管理领域发展的不变的内在规律。真实的业务需求会切实推动技术手段和金融行业的持续进步。

（责任编辑：宋亚楠）

来源：TGES2021高级研讨会：资本、风险偏好和限额管理高级研讨会（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