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营企业特定信用风险剖析及风险防范

陈文学，杭州联合银行正行级调研员，前义乌农商行董事长

 

“民营企业”是我国特有的概念，具有特定的历史背景。20 世纪 50 年代中期 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确立后，长期实行社会主义公有制的计划经济。与此同时， “私营经济”、“私营企业”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改革开放以后，为搞活经济，新的 非公有制经济单位尤其是私人投资的私营企业得以成立，并快速发展壮大。

为区别建国前那些私营企业、回避私有化争议问题，“民营企业”这个新名词应运而生民营企业，也简称“民企”，属于公司或企业的一种类别。我国现行的统计框架内 民营企业最宽泛的外延，包括个体工商户、私营、联营、外资独资、中外合资、中外合作经营等企业中的非国有成分。

从信贷经营角度讲，商业银行对于“民营企业”在范围上做了限定解释，一般不包括国有企业、集体企业、三资企业。

习近平主席在一次中央民营企业座谈会上指出，40 年来，“我国民营经济已经成为推动我国发展不可或缺 的力量，成为创业就业的主要领域、技术创新的重要主体、国家税收的重要来源。”民间投资和民营经济由小到大、由弱变强，已逐渐成为推动我国经济发展、优化产业结构、活跃国内外市场、扩大社会就业的重要力量。然而，目前我国整 体经济下行压力加大，民营企业生存发展显得异常艰难。

近年来民营企业债券频频暴雷，从2021 年第一季度的25家违约主体来看，10家为国有企业，12家为民营企 业，2家为中外合资企业，1家为公众企业。民营企业违约主体共12家，与去年第四季度持平，涉及债券存量规模为183.17亿元。

从表面上看其违约原因：一是疫情引发了流动性危机，二是多数违约主体疫情前已出现经营业绩下滑、短期偿债压力大的现象。三是受新冠疫情影响，目前疫情仍在全球持续蔓延，世界经济严重衰退，国际贸易急剧萎缩，贸易壁垒明显增多，产业链中断转型风险上升，出口形势更加复杂严峻。四是受国家宏观政策影响，尤其是近期中央加大了房地产行业融资监管力度。五是大多数民企处于市场竞争较为充 分的行业，抗疫情冲击的能力弱，经济下行背景下违约风险边际上升；六是一些民企公司存在治理制度不完善等弱点，对自身融资带来负面影响。

从更更深层次分析，民营企业信用风险很大部分是与生俱来的，他们基本上白手起家，从诞生之初就具有企业家强烈的个人色彩，这就会表现出如内部制衡缺位，实际控制人风险突出等很多个性化的信用风险特征，而这些个性化特征恰恰是造成民营企业信用风险的根本所在。

一、民营企业特定的个性化特征剖析

1、民营企业主权利集权化

多数民营企业处于企业发展的初创期和成长期，规模较小，家族式、集权化 管理特征明显。不可否认，家族式、集权化管理有其内在的优越性，特别是在企业成长初期由血缘关系所维系的企业凝聚力有利于降低企业内部整合成本，所有权和决策权的统一有利于企业根据市场变化快速反应、赢得先机。但权力的过分集中会使得企业经营管理表现出浓厚的个人色彩。企业的还款意愿和还款能力将与实际控制人的个人素质密切相关。但部分企业主道德水平低下，缺乏诚信，而企业内部权力制衡机制又存在缺失，导致企业成为实际控制人非法集资、骗取银行贷款、满足个人私欲的工具。

2、经营决策激进化

一般而言，民营企业具有较高的风险偏好，经营决策较为激进，资产扩张过快，在企业发展战略上易出现偏差，再加上民营企业人才匮乏，其战略风险主要表现在战略目标设定不合理，市场需求变化把握不到位，业务分析不准确，主业投资决策失误。

3、经营决策缺非理性化

以投机为目的的多元化冲动是民营企业的通病，他们通过银行、信托、民间借贷等方式多头融资，盲目进入与主业不相关、自身缺乏了解的热点行业谋取暴利。而且管理经验、管理能力不足，如多个项目同时运作往往超出了企业自身的管理能力，在商业环境和政策制度发生变化的情况下，多元化项目收益大打折扣，融资成本大幅提高，主业被侵蚀，资金压力剧增，经营风险大幅上升。

4、融资渠道民间化

民营企业特别是中小型民营企业普遍存在融资难的问题，通过银行和资本市场等正规渠道较难获得资金，因此民间借贷就成为了民营企业获取资金的有益补充。民间借贷具有手续简便，放款速度快等特点，能够较好地满足中小民营企业短期的资金周转需求，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必然性。但由于民间借贷融资成本较高，一旦高息借款转变成长期负债，高昂的资金成本会造成企业资金链极度紧张。

5、经营发展激进化

长期以来，民营企业受到经营机制不规范的影响，难以符合固定资产贷款的准入门槛，因此部分企业为了资金使用需要，将短期流动资金贷款进行挪用，将流动资金贷款投入固定资产、长期对外投资建设中，一旦项目投资不利，回收期拉长，企业资金链就面临断裂的危机。

6、融资过度化

部分民营企业过度授信、多头授信主要表现为两类：一是超过企业实际承受能力的融资，二是超过企业实际需求的融资，三是不断成立子公司、孙公司向银行融资。近年来主要表现为超过企业实际需求的融资，常见的过度融资产生信用风险过程如下:企业经营良好（经济上行周期）---多家银行信贷支持---企业过度扩张或挪用资金进行房地产等对外投资---资金链断裂（经济下行周期）。

7、产品定位盲目化

部分民营企业存在产品定位不明确，盲目扩张品牌，过度囤积库存，热衷将企业上市，为筹备上市耗费太多精力，最终上市不成功，企业也走向末路。

8、投资多元化

对外投资过大从企业发展的周期来讲，有四个阶段，发展期、成长期、成熟期、衰退期。民营企业在经历了发展期到成熟期阶段，相对现金流较为稳定，但利润空间往往受到挤压，发展进入瓶颈期，这个时候，民营企业主往往会开始寻找新的投资机会，寻找新的利润增长点，盲目扩张，向陌生的产业领域扩张，这些增量的投资以及新产业的投资回报 往往与预期现金流相距甚远，这就给企业资金链带来严重的风险。

9、担保圈链化

民营企业普遍缺少可抵质押资产，在向银行融资时普遍采用互保、联保方式，联保体就像一个利益共同体，一旦其中之一的企业产生风险，联保体的其他企业必然也会受到影响，存在代偿本金、利息的风险。尤其涉及多个担保圈链的正常企业，更是因或有负债缠身，背负着高利息，影响正常生产，甚至可能因此而倒闭。

10、不良嗜好普遍化

早期的民营企业主相对而言，文化水平较为有限。在获得一定成就后，把当年的进取之心放在一边，开始慵懒无度，甚至养成了不良嗜好（如赌博、吸毒、行贿、养小三等等），导致企业内部经营出现严重问题，逐步走向下坡路，甚至倒闭。

二、民营企业特定特征容易产生的信用风险

民营企业有着与国有企业和其他企业不同的特定特征，所以银行对民营企业的信用风险管理难点在于对风险“看不清”和“管不住”，主要体现在：

1、公司治理机制不健全风险

民营企业的经营管理通常表现出较强的个人和家族色彩，家族式民营企业 公司法人治理结构往往不健全，内部控制制度不落实，决策权、行政权、财务权高度集中于实际控制人及其家族人员手中，企业的经营发展、还款能力以及还款意愿在很大程度上与实际控制人的个人素质密切相关。随着规模扩大，管理半径越来越宽，如果实际控制人经验和知识的更新速度跟不上企业经营管理变化的 要求和速度，极易导致战略决策失误。 

2、盲目扩张风险 

民营企业有了一定的原始积累后，盲目扩张，什么赚钱干什么，大量投资，极易造成现金流断裂，经营风险不断积累、膨胀。部分企业受经济环境或国家产业政策、行业政策影响，不顾企业实际承受能力，偏离主业对外扩张，盲目乐观于陌生行业的发展前景，逐步丧失行业地位和竞争优势。民营企业如果扩张过快、负债过重，可能导致资金链断裂、企业经营能力下降。

3、资本运作风险

一些民营企业大肆收购，摊子铺得很大，导致资金紧张；一些民营企业除了经营自身主业外，还直接或间接从事房地产开发、资本市场等其他行业，由于受自有资金、管理能力、市场竞争、宏观政策把握等因素影响，加之难以预料的各种风险，使多元化经营的企业在实际运作中往往力不从心，很难达到预期目标，潜在风险较大。信贷实践中，银行需要高度警惕民营企业的非相关多元化经营造成的“大败局”风险，加强对此类企业的资本运作状况的信贷风险分析、预警和防范。

4、关联企业风险 

当前民营企业的集团化经营成为普遍现象，客户风险已不再是单一 客户、单一行业的风险，各种关联交易、担保关系、跨业经营成为形成企业风险的重要因素。通过关联交易将资金挪作他用，短贷长用，流贷固用；民营企业之间的互保或联保，使得第二还款来源形同虚设，其中一户出现风险，就会涉及多个企业，银行很难顺利处置；集团成员之间风险相互传染、一损俱损，如果关联企业出现资金断链，将会引起担保圈风险。 

5、银企之间信息不对称风险 

目前民营企业能够建立起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企业制度和委托代理关系的尚不多见，较多民营企业缺乏规范的公司章程、管理制度以及财务制度的约束 ，银行借以权衡授信风险、管理授信风险的核心参数指标可信度不高，容易形成授信决策和风险识别的失误，也给银行的日常贷后管理带来很大难度。

6、新兴产业风险 

新兴产业中民营企业占比较高，其高技术含量、高投入、高成本、高风险和周 期长的特征较为明显，同时还有着信息不对称、产业升级换代快、技术发展趋势不好把握等特点，存在较大的技术风险、市场风险、政策风险和产业风险。

7、企业信用风险 

信贷实践中，部分民营企业为获取银行的授信资金支持，有的民营企业会根据银行授信条件、监管底线变造基础资料、财务报表、购销合同等蒙混过关，这很容易对民营企业提供虚假材料信息的识别风险。

8、资金抽逃或挪用贷款风险 

部分民营企业的经营主为获得更多利益，将贷款资金违规进入股市、民间借贷，或购买理财产品、从事期货投机等高危投资活动。如果某笔贷款的资金一旦被流入高危投资领域，该笔贷款极有可能成为不良贷款。

9、股东纠纷引发的风险

从某种意义上银行给民营企业发放贷款，可以理解为贷款投放就是投“人”，贷款投的就是企业的实际控制人。民营企业的股东间粘合性不强、分帮结派，相互之间有矛盾冲突甚至诉讼官司，对企业正常经营带来影响，也不利于银行贷款资金的安全。

10、所处行业的系统性风险

一般而言，行业的发展具有其生命周期性规律。企业所处行业的发展趋势，深刻影响该民营企业的生命周期特点。因此，行业信贷风险，是银行进行民营企业授信需要高度关注的风险。国际金融形势、国家宏观经济政策调整、发展战略转型等因素影响，会使处于行业低谷的企业、露出风险端倪的行业，生产形势与效益会长期处于低迷状态。

11、民营企业涉政、涉腐风险

民营企业主要股东、实际控制人为了企业发展或达到某些目的，不择手段，容易对政府工作人员的受贿、行贿等涉政涉腐问题。

12、民营企业的环保、安监风险

民营企业为了获得高额利润，从事五大产能严重过剩行业、煤炭开采和洗选业、黑色金属矿采选业及其他限制行业，同时，为了降低成本，不惜砍掉一些环保、安全措施，这位环保惩罚和安全事件埋下风险隐患。

三、强化民营企业特定信用风险管理

1.风险管理只能加强不能弱化，风险偏好必须稳健不能放松

 从信用风险实践来看，民营企业特别是那些希望通过劳动来摆脱贫困、创造财富的创业者非常珍视信用记录。鉴于此，银行必须去除完成指标、尽义务甚至做慈善的消极被动思想，强化风险管控能力，为实现民企授信业务的稳健 发展夯实基础。一是主动强化风险管理，将建立民营企业授信管理模式与推动业务转型相结合，将评估民营企业风险与提升风险管理技术相结合，切实加强一道防线识别风险的能力，引导信贷资金真正投入到讲诚信、有需求的创业主体上。二是充分认清资本的约束、历史包袱的约束、自身风险承受能力及管理能力 的约束，坚持在此范围之内适度拓展业务，不盲从，不激进，保持适度的前瞻性。三是所有从事信贷人员均应认同稳健风险偏好，严格执行各项风险管理制度，培育前中后台协同防控风险的理念和能力。

2.坚决杜绝免责文化，建立明确的问责体系和责任追究制度

事实证明，企业贷款特别是民企贷款里的人情贷、关系贷往往会诱发问题贷 因为企业利润一旦被关系营销消耗，还款能力和意愿都会极大弱化。除了加强职业道德教育，主观上规避道德风险之外，更重要的是抓住问责这个牛鼻子，“提 示千遍，不如问责一次”。一要加强岗位制约，回归前中后台三分离；二要明确责任，每笔贷款都可以签责任状，明确责任人，失责必究，问责必严；三要制定可操作的不良贷款免责认定流程，鼓励担责、尽职免责。

3.强化区域准入、市场准入和客户准入，形成有目的、有区别、有度量的授信策略

 一是区域准入。从银行授信风险化解过程来看，高风险授信客户所处地区政府对企业支持态度存在明显差异，当地法院对银行诉讼请求的支持态度也不尽相同。针对阶段性金融生态较差的地区，可以适度调整授信政策，比如，提高该地区客户授信准入标准；确有必要的，暂停该地区授信授权。同时，继续加强银政企三方沟通协调，共同维护和改善地方金融生态。

二是市场准入。细分的市场是有容量、有底线的，既要抓住细分市场的业务 机会，还要对细分市场容量做好调研和测算，清楚了解市场规模有多大、产业链和供应链规模有多大、活跃客户层级如何等，以此确定管理的限额。

三是严格客户准入、退出和行业禁止管理。坚持正确的客户观至关重要。针对冒进发展、有潜在风险的客户，银行必须坚守自己的客户定位，对于系统性风险较大的行业，如钢贸行业等禁止进入。对于存量授信客户，如发现有第多家银行进入就会坚决退出，以避免过度授信和企业盲目扩张。

4.重点压实一道防线全流程风险防控的责任

信贷业务分析风险主要是失之贷前和（或）失之贷后。如果贷前信息不对称，无法掌握企业真实发展状况，很容易被当期收益迷惑，忽视其风险滞后的特点；处于贷中的授信审批虽是专家判断，但信息有限、时间有限，不能掌握全面信息 “三分贷七分管”，如贷后再放松管理和监测，客户更会放任自流，好的贷款也会被管坏。因此，稳健开展民营中小微企业授信的核心和关键在于压实一道防线全流程风险防控的责任。具体地说，重点要压实经营主责任人的经营管理责任，压实客户经理贷前如实全面反馈企业信息和落实贷后规定动作的责任。

5.依托金融科技，“上拉天线、下接地气”

针对信息不对称的民营中小微企业，要将“跑数”的数字化信息和“跑街”的社会化信息相结合，创新完善社区化的小微金融模式。一方面要上拉天线，加强互联网技术、大数据技术在信贷业务的应用力度，积极推进信用风险管理从线下向线上转型，从传统风险防控手段向数字化、自动化、智能化的风险防控模式转型，为企业客户画像评级、为实际控制人画像评分全面提升信用风险全生命周期的风险防控能力。另一方面，要把握“地缘、亲缘、人缘”优势，深挖本地小微企业市场，打造 深耕细作的“社区银行”，查看中小微企业散落的流水账、发票、进货单、纳税申报等原始、真实的经营信息，着力解决企业财务报表不规范问题，因地制宜创新信 用评价方式和信贷产品。

来源：TGES2021高级研讨会：公司金融与企业风险管理（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