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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斌 招商银行金融市场部风险总监
本次分享主要包括以下方面：首先介绍一下全面风险管理与金融市场风险。其次，分别分析金融市场业务中信用风险、市场风险、产品风险、合规与操作风险的现状与管理实践。之后，介绍金融市场风险监控和报告体系的建设要点。最后，分享几点工作体会。
全面风险管理指的是金融机构从管理层到全体员工共同参与，围绕银行整体经营和战略目标，对于经营中的信用风险、市场风险、操作风险、流动性风险、声誉风险等所有类别风险，进行识别、监控、管理的过程。银行金融市场业务则浓缩了信用风险、市场风险、操作风险、合规风险、声誉风险等重要风险因子。如，债券违约、交易对手违约属于典型信用风险；各类交易价格波动属于典型市场风险；形形色色的交易差错以及交易员不当行为属于操作风险管理范畴。
以全面风险管理理论和方法指导金融市场业务风险管理，能够起到全面覆盖、客观独立、科学有效的效果。根据银监会对金融机构全面风险管理风险指引，金融市场业务要落实前中后台分离原则，建立相互约束督促，相互支持保障的内部组织架构，实现前台交易营销，中台合规风控，后台支持保障的功能设置，最终达到风险可测、可控、可承受的整体目标。
金融市场风险管理的基本逻辑是以资本管理为核心，以计量为基础，以制度、限额和系统为工具，以三道防线为组织和保障。
这里着重谈谈一道防线与二道防线的工作重点：二道防线相对顶层，更具有政策性。主要承担以下职责：一是制定风险偏好和限额体系；二是制定金融市场业务的整体风险管理政策和制度；三是建立风险计量和监控工具和系统；四是独立执行限额监督和风险政策；五是客观全面地监测金融市场业务各类风险，做出分析报告和建议。而一道防线的职责主要体现在执行和落实环节：一是执行总行风险政策和风险限额；二是识别和管理业务过程中具体风险，在业务流程中嵌入适用的风险控制措施；三是制定和执行风险对冲策略。
关于授权管理主要强调三个方面。
第一，要考虑机构的风险偏好和风险承受能力。以市场风险偏好为例，要准确定义、清晰衡量和审慎评估本机构承担的市场风险，在董事会设定的限额范围内，承担交易账户的风险。对于难以量化、难以评估风险的高风险业务，采取比较严格的限制性措施。大多数银行的风险偏好都是比较审慎的，这就决定了要在审慎的风险偏好下进行业务授权。
第二，授权决策与具体业务品种的复杂程度有关系。要考虑某一项业务、某一个品种的市场波动性，分析产品或者业务模式的特征，判断会产生有限损失还是无限损失。比如对裸卖空期权就要审慎授权。有的业务预期损失有限，授权尺度可以适当宽松。此外，要考虑整个市场的流动性情况，在评估市场交投流动性较好还是相对停滞的条件后区别授权。还要考虑产品的复杂度，比如说有无公允的市场定价，交易结构是否透明等。
第三，要考虑本机构的管理条件和历史渊源，比如是否具备有经验的合格交易人员、风控人员、法律人员、运营人员，在产品的估值、计量、监控方面，是否有比较好的管理基础。是否有完善的系统、制度流程条件等。
国内金融市场业务主营FICC，相关产品核心风险要素简要归纳如下：固定收益产品一般看4个要素。第一是久期，无论是从交易维度还是风控维度看，久期是第一重要的因素。第二是个体债券的信用。第三是波动性，债券价格的波动性，在债券期权中会用到波动率这个概念。第四是杠杆，杠杆策略在固定收益里有很多应用场景。前台运用上述4个策略进行交易和投资，风控也主要管控好这4个核心风险要素。
汇率产品有三个核心的风险要素。一是即期价格波动，二是汇率的时间价值，三是汇率的波动性，汇率期权产品需要关注波动率。
大宗商品的核心风险要素和汇率类似。一是大宗商品即期价格变动。二是大宗商品期货的时间价值，如今年4月份芝加哥期货交易所WTI原油期货出现了价格为负的现象。在新旧期货合约移仓的过程中，会出现两种情况——Contango或Backwardation。时间价值可能为负是大宗商品的产品特征，需要给予特别的风险关注。三是基差风险，大宗商品交易往往采用境内外市场套利策略，在金属、贵金属、能源产品等方面有比较多的应用场景。如果遇到特殊的黑天鹅事件，分离建仓的两个市场发生断裂，基差风险可能酿成比较大的风险后果。
基于上述核心风险指标，可以将整个金融市场风险限额分为四大类。第一类是资本和风险价值的限额，主要是VaR。随着大家理解认识的深入，预期尾部损失风险（ES）也将逐渐纳入实践管理。第二类是敞口限额，包括外汇头寸和债券余额等。第三类是止损限额，这是风险管理重点关注的红线指标。第四类是针对不同产品的敏感性的指标，例如外汇期权的敏感度指标Delta、Vega，利率类产品的久期、DV01等。这四大类的限额构成金融市场业务的限额指标体系。
产品创新流程是整个金融市场业务风险管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把新产品分为三类，分别是配置型、增强型和全新型。配置型是对已有基础产品进行优化完善，变动不大，审查力度也不是很大。增强型介于配置型与全新型之间。全新型指进入全新的商业模式或产品类别，要进行比较全面的风险审视。机制大概如下：建立新产品评审委员会，委员会的成员单位包括合规部门，风险部门（含信用风险、市场风险、操作风险）、财务核算部门和信息系统管理部门。每个部门从各自负责的专业角度，对产品进行评审，基本上采用评审表打钩法，打钩、提问、改进、放行。新产品最后应该达到四个方面的要求：一是产品合规，能够规避潜在法律风险和合规风险；二是梳理清楚风险点，对于承担的风险设计针对性的管控措施；三是核算清晰；四是系统条件成熟，具备线上运行能力。
债券违约风险是金融市场业务面临的重要风险之一。近10年债券市场发展迅速，2011年国内债券市场余额22.3万亿，2020年中的规模已经达到104万亿，10年增长4.67倍，增速明显。相对在岸人民币债券市场，离岸中资美元债规模增长速度更快，从2010年的157亿美元左右，增长到现在近900亿，10年增长了14.76倍。从行业分布看，中资美元债存量余额占比最高的是金融债，占比约1/3；第二是地产，大概占25%；其后是城投，大概占12%。金融、地产、城投构成主流发债主体，剩下的是各类工商企业。相对来说，地产和城投的行业风险管控难度比较大。再看中资美元债的评级情况，投资级大概占60%，投机级占25%，无评级占15%，算下来40%中资美元债的信用等级是不高或不透明的。在较大市场规模和较弱评级结构情况下，近年来市场上违约案例越来越多。2020年上半年，境内人民币债券71只债券违约，涉及金额875亿人民币，同比上升46%，新增违约主体有11家。中资美元债违约也比较多，典型的是北大方正违约。
一方面信用债的发行量很大，对于信用债的经营是金融市场经营的重要内容。另一方面，信用债违约数量和违约风险比较高，需要管控好信用债风险。
第一是机构的风险偏好，风险偏好一般由董事会制定。和其他投资机构相比，银行的风险偏好一般比较审慎。第二是信贷政策，投资信用债要自觉服从银行整体信贷政策管控要求，包括统一授信要求、流动性要求、品种及行业分布要求。第三，投资指引是管控信用债风险重要的基础文件，内容包括：1、制定债券准入的标准；2、制定组合管理限额要求；3、对特殊券种的管理要求；4、投后管理要求。投后管理有几项关注重点，一是所投债券内外部评级有没有发生变化。二是所投债券市场价格是否发生重大变化。三是市场是否出现不利于债券的舆情变化。结合这些变化，要对出现风险信号的债券建立预警管理名单，设立不同的预警等级，采取不同措施：有的是停止新增，有的是择机减持，有的是立即减持。5、债券持有期的管理。一些债券发行人会在债券持有期内变更条件，进行资产转移等操作，例如将资产从发债企业剥离出去。这往往需要债权人会议表决通过，投资机构在表决时应遵循基本原则，建议达成以下共识：一是是否有利于保护债权人权益；二是维护市场秩序公平性。
北大方正违约是今年中资美元债的一个典型案例，北大方正在境外发行的债券有两类结构，一类由北大方正提供担保，另一类由北大方正提供维好安慰。宣布违约后，对于北大方正直接担保的70亿人民币离岸债券，重组管理人确认将纳入违约后管理的范畴，但重组管理人没有确认北大方正对维好结构债券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在存量中资美元债中，维好结构发行占比较高，北大方正案例使得维好协议发行结构在市场上引发疑虑和争议，影响了新券发行和存续债券定价。
中资美元债常见的信用担保结构有三种，一是备用信用证担保，二是直接担保，三是维好安慰。总体而言，备用信用证结构的安全性较好。目前为止，中资美元债市场尚未发生备证结构债券不履行偿付义务情况，但需要提醒关注备证提供方的资质。直接担保结构在这三种结构当中属于中间层。在审查条款时，要关注担保表述是否为无条件、不可撤销的连带责任保证。另外，担保范围应该包括债券本息及相关费用，担保期限应覆盖债券存续期间。从法律角度来说，维好协议相当于安慰函，很难构成直接的现金偿付责任。北大方正违约事件给市场起到了预警作用，对待维好结构债券应持审慎态度。
对客业务交易对手风险是信用风险管理的重要内容，建议考虑4个重要维度。一是客户准入，二是保证金比例，三是存续期管理，四是如何使用信用额度。
客户准入方面，实践中客户大致分为对公和对私两类，对公客户又可以分为国企和非国企。银保监会、外汇局、国资委等监管机构颁布的相关制度规定值得认真研究。如果落实好外规要求，可以很好地管控好风险。例如，国资委发布了《关于切实加强金融衍生业务管理有关事项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通知》首先要求从事衍生品交易的企业要履行责任承担，董事会和公司管理层要核准业务资质，充分论证业务开展的必要性，做好授权，从公司治理机制的角度进行规范管理。二是要求交易严守套保原则，以降低实货风险敞口为目的，交易的衍生品要与基础实货品种、规模、方向、期限相匹配，与企业的资金实力和交易能力相适应，不得开展任何形式的投机交易。三是要有效地管控风险，健全内控机制，包括信息机制、运行机制和处置机制。四是要求业务规范操作，对财务部门、交易部门、风险管控部门前中后台岗位人员执行分离原则。五是要求强化监督检查和审计体系。六是要求建立报告制度。金融机构如果在产品推介、尽职调查以及签订合同环节，把国资委的相关要求落实到位，基本上能在入口环节管控好代客衍生交易的后续风险。
保证金比例方面，期初保证金的比例要考虑到市场波动率、不同产品流动性特征以及产品期限长短。
交易存续期方面，其管理有以下重点：一是估值报告，要求提高盯市估值频率。要向客户定期发送估值报告，向分支行和销售渠道也要发送估值报告，发挥交叉提示风险效用；二是严格追保和强平措施。一般来说，如果损失占初始保证金的比例到达50%，就要开始通知客户追保，到了80%，银行按照合同约定有权利进行强平。如果把客户准入、高频估值，估值通报以及追保强平做到位，基本上能够管控好客户履约风险。
信用额度方面，使用授信额度代替保证金时，要把握几个重点：第一，了解客户实需背景，防止叙做无实需背景的投机交易；第二，授信审批部门要评估客户履约意愿和能力，额度上限不能超过客户对潜在损失的承受能力；第三，明确额度用途，专门用于交易业务。
总的来说，代客交易履约风险管理要点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了解客户（KYC）；二是把握实需原则；三是履约风险的缓释措施。做实这几条能够比较好地管理风险。
今年三四月份疫情高峰期间，国际金融市场动荡，海外股市多次熔断，美元利率大幅度下降，黄金出现大幅度上涨，发生了前所未见的原油负价格等，这次国际金融市场动荡幅度超过了2008年次贷危机，银行自营业务和代客业务都经受着非常大的考验。
与对公客户相比，银行机构经营对个人客户的交易有四点不同特征。第一，设计产品时要特别关注个人客户和公司客户对于产品知识的理解、对合同约定的认知、风险承受能力、投资人保护等方面的不同。第二，要根据不同产品特点，拟定不同风险等级，跟客户签订合同时要完整揭示产品风险，从法律和合同角度把可能发生的事情说清楚，用明明白白、通俗的语言，甚至用不厌其烦的语言说清楚，界定双方责任和权利。第三，按照监管要求做好适合度评价，将适当的产品销售给适当的客户。第四，要关注交易系统，保证报价源的稳定连续。
着重谈一下报价源的稳定连续。当前对个人开放的品种主要有以下几种：一是代客外汇买卖类，包括期权等各类品种；二是贵金属，包括境内外的黄金白银；三是账户类大宗商品，比如原油、天然气、有色金属等。系统可能出现障碍导致报价中断，或者市场出现流动枯竭导致报价中断，这会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一定要在系统设置时重点关注报价源的连续。另外，少数客户会利用做市机构在产品设计和系统报价的bug进行非善意套利，需要通过预设关键阈值等技防措施应对。比如说突然出现了大额交易，或者在某一地区或某几个支行开户的交易量突然激增，需要通过阈值设置发现异常，一旦预警，交易和风控人员要立即识别，进行防范和处置。
针对市场价格的剧烈波动或者交易规则的重大变动要有敏感性。比如说今年4月份芝加哥期货交易所，提前几天预告改变交易规则，允许期货合约移仓的时候出现负价格。要对类似的事情保持高度的敏感度，想到可能的后果，提高应变能力。
交易对手风险管理要关注以下重点：一是选择具有合格资质的交易对手；二是双方签署基础法律文件，比如在境内NAFMII、国际ISDA协议框架下开展场外衍生交易。
传统金融市场较多关注信用风险、市场风险、操作风险，包括合规风险，但近年产品风险越来越凸显。有些产品由于设计环节出现问题导致严重后果，这种风险频现给金融机构造成了比较大的损失和困扰。产品风险的管理主要有五方面的要点。
第一，要把握好产品的本质属性，避免出现名实不符情况。比如结算类或撮合交易类产品属于低信用风险产品，银行不应承担直接的资金损失。但有时由于设计人员专业程度不足或营销拓展冲动，将此类产品变成银行承担担保责任或者连带偿付责任的产品，最终产生信用风险损失。还要注意把握产品合规性，比较典型的是结构性存款。现在对于结构性存款的监管检查和处罚的力度越来越大，而结构性存款要把握的最重要特征就是客户是否通过承担风险而获得了收益。
第二，分析各类导致银行或者客户发生亏损的场景，设计对应风控措施。经营代客交易产品，客户一定会承担风险，承担风险就有可能导致损失，但是损失不能超过客户的理解和承受能力，一旦出现超过承受能力的亏损，客户可能会毁约，银企关系会受损，最终还可能由银行承担损失。所以，对于各类场景要分析清楚，设计对应的风控措施。
第三，合同条款要厘清责任，揭示风险。
第四，周密设计风控流程。
第五，风险部门要独立于产品部门和销售部门，及时独立回检既有产品。回检包括两方面。一方面要回检自己产品的制度、流程，及时复盘，查找漏洞，循环改进。另一方面，也关注外部市场的典型案例查遗补漏。内外部经验相结合，管控好产品风险。
合规和操作风险是金融市场风险管理的重要内容。目前合规风险的重点，一是外汇管理，二是反洗钱，三是金融市场间的自律机制。
外汇管理和反洗钱管理的重点是落实好监管部门各项政策的要求，通过系统手段及时发现风险隐患，识别筛选不合格客户和交易。
自律机制方面，要进行交易员的行为管理，一方面是通过案例学习加强教育，还要通过系统识别的方式进行管控。比如针对外汇和固定收益类业务，按照不同场景设定关键词，自动识别电话、邮件、即时聊天软件等通讯工具中的敏感内容，发现风险隐患。关键词管理未必能发现所有的风险，但可以起到威慑作用。随着工作做得越来越细，覆盖面越来越广、越来越深入，关键词管理向交易员传达了明确的信号：有专门的人员、系统和制度在管理这些风险，一方面帮助交易员提高职业素养，另一方面警示交易员不要越轨。
在操作和合规风险方面，还要做到重大投资决策要进行专业委员会集体讨论，各个交易员要按照业务授权和风险限额执行。
监控和报告体系应按照以下逻辑建设：事先研究预判，事中监控提示，事后复盘回检。
以金融市场经营风险日报为例，可分规模、损益、风险和敏感度三个维度设置内容，使用红、黄、绿三色标识，一张报表基本上就可以把整体的经营概况完整地表示出来。日报以外，完整的报表体系还需要月报、季报、年报等不同的整体报告和专题报告。
此外，还要建好三个重要系统。
一是债券系统。在信用风险管理方面，把债券的信用风险与全行信用系统打通。债券发行体的评级和违约率指标，要和全行标准一致，额度的申请和审批，整个过程要在系统里完整留痕。额度的生成和提用，要在系统里实现。落实投后管理要求，债券市场发生的舆情和价格的变动，外部评级的调整和内部评级变化和信贷预警要有双向推送。要运用一些新的机器学习方法前瞻性地识别债券的违约预期。债券风险发生后再去处置是很难的，要么市场丧失流动性，要么债券价格特别低，丧失了处置价值。
二是代客交易管理系统。要做到自动化保证金的监控，客户的交易一做完，客户的所有头寸自动估值，跟保证金比对，追保和强平流程集成完整体系。
三是合规管理方面的反洗钱系统和交易员的行为管理系统。
最后从三方面谈一谈工作体会。第一，全面风险管理体系具有周全性、专业性、严密性，是迄今为止业界能够找到的最科学有效的金融风险管理的方法论，全面风险管理的逻辑方法是管理金融市场业务卓有成效的理论和工具；第二，风险管理是讲究专业和平衡的工作，业务方案与风控方案的融合至关重要；第三，做好风险管理需要融会贯通，对经济走势、机构全面经营策略、金融市场各类产品都要融会贯通。要有同理心和良好的沟通能力，了解监管的意图动态，贯彻机构经营战略，保持与同业学界交流，获得新鲜的知识。
责任编辑：王伟光
来源：TGES2020周末在线前沿讲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