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蛋壳公寓“爆雷”事件给国内平台经济发展再次敲响警钟。2020年12月10日（星期四），TGES交流平台邀请业界和学界资深专家从风险管理的角度探讨蛋壳长租公寓暴露给平台经济风险管理带来的教训与启示。

马松洁，龙江银行战略发展部研究员

刘冰，诚通基金管理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投资管理部总经理

吴颖兰，德勤风险咨询业务部合伙人

康继强，四川唯品富邦消费金融公司筹备组副组长

祝世虎，光大银行智能风控中心VP、博士

陈忠阳，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一）长租公寓的产生背景

观点一：上海交大高金教授陈欣指出，自2016年底中央工作会议提出“房住不炒”的概念后，长租公寓概念火了。但是房地产公司自己建房然后出租利润率太低，因此轻资产模式的长租公寓就产生了，不自持资产而当二房东。大多数长租公寓采取“互联网+”的模式募集资金，以亏损快速扩张占领市场，最后讲好故事，在股票市场融资高价减持退出。

观点二：蛋壳公寓创始人兼CEO高靖认为房屋租赁行业是重资产、重资金、重服务，进入门槛相对较高的行业，蛋壳公寓的商业智能系统、房源积累都不易被模仿，蛋壳公寓要做的就是用互联网的方式去改造或赋能传统的住房租赁行业，让它更有效率。

（二）蛋壳公寓商业模式

观点一：上海交大高金教授陈欣指出长租公寓模式是“高收低租，长收短付”。

观点二：刘波在消金界公众号指出蛋壳公寓模式为“互联网+租房+金融”——场景金融商业模式。他认为场景金融是个伪命题，场景金融的本质是将场景的交易风险与金融的信用风险叠加到了一起。

观点三：胡嘉琦和朱耘认为蛋壳公寓模式为“租金贷模式”。“租金贷”是非常不健康的杠杆，健康的运营商根本不需要“租金贷”，一旦长租公寓公司资金链断裂，房东会因未收到租金而收回房子，租客则不仅没房住还要背负一笔金融贷款。

（三）蛋壳公寓爆雷的原因

观点一：姜兆华在兆华Finchannel公众号指出长租公寓是一场“跑马圈钱”的资本游戏，商业模式不可持续。当长租公寓偏离了租赁本源，异化为圈钱融资工具时，爆雷跑路就是大概率事件。

观点二：沧海一土狗公众号指出长租公寓就是影子银行，长租公寓行业不是规模经济的，规模不经济的行当采用这种模式，最终都会沦为庞氏游戏。

观点三：中央财经大学副教授缪因知认为目前主流的长租公寓模式由于运营方的“互联网金融思维”，使得这一传统经营模式变形为高负债、高风险的准金融模式，长租公寓颠覆了“低价租入，高价租出”的基本商业规律，同时，自己在市场的垄断力还不足以让房客完全承担转嫁成本，把赚钱的生意做成了赔钱的生意。

观点四：舒圣祥认为蛋壳公寓低估了市场的风险变量，同时也高估了自身的运营能力，突然爆发的新冠肺炎疫情无疑是最大的变量，对租赁市场影响极大。但蛋壳公寓显然不能仅仅将责任推给疫情，蛋壳公寓收新租补旧租的金融游戏本身就风险巨大，疫情只是一个触发因素而已。

（四）蛋壳公寓爆雷产生的后果

观点一：金融时报指出蛋壳公寓爆雷产生的一系列问题，会对蛋壳公寓的声誉、业绩、股价等方面产生一系列负面影响，同时会使公众对长租公寓行业丧失信心。

观点二：每日经济新闻评论员胥帅认为最终为蛋壳高风险偏好买单的还是租客和房东。租客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想落脚于大城市的年轻人。相比那些有抵押担保的房东，这些年轻人承受的损失无疑更大。线下找不到蛋壳办公地，线上处理难有结果，租客既要承担生活成本，还要被动增加维权成本。

观点三：吴洋洋在第一财经指出微众银行作为蛋壳租金贷的最主要合作银行，目前与蛋壳相关的租金贷余额差不多还有14点几亿，目前除了被动止损似乎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五）监管建议

观点一：新浪财经指出从监管的角度来说，无论是互联网创新还是传统金融，监管的逻辑要统一，标准也要有刚性，不能为新概念而折腰。应设立租赁金监管账户，将租金、押金等纳入监管账户。严格落实相关规定，但这仅靠银行难以推动，需要相关部门牵头，共同加强租金贷监管。

观点二：斯涵涵认为有关部门要进一步加强立法，出台明确、细化的法律规章并严格落实，规范长租公寓行业活动，严厉打击违规“租金贷”、乱加杠杆的行为，让长租企业、房东、租房者都能清楚知晓违规的界限与成本，切实维护群众合法权益。

观点三：中央财经大学副教授缪因知认为应该防止大额资金沉淀和挪用带来的债务风险。因此应该禁止长租公寓以超过“押一付三”的程度收缴租金以及直接要求或间接利诱房客，接受长租公寓及其关联方、合作方贷款的方式，一次性背负超过三个月的长期债务。

今年9月公布的住房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住房租赁条例（征求意见稿）》提出，“住房租赁企业不得以隐瞒、欺骗、强迫等方式，要求承租人使用住房租金贷款，不得以租金优惠等名义诱导承租人使用住房租金贷款，不得在住房租赁合同中包含租金贷款相关内容。”

观点四：每经评论员胥帅认为对租金账户的监管必不可少。除此之外，长租中介机构还需要有保证金或者其他抵押，为自身的信用背书，只有做好资金监管，让租客的钱真正用在支付房租上，才能防止“蛋壳”们割韭菜。

（六）处理方式

观点一：中央财经大学副教授缪因知认为无论是从法律权利还是社会利益的维度看，都应该禁止房主把租客赶出去。驱逐风潮是对长租公寓行业整体信心的釜底抽薪。尚存的长租公寓如果还有余力的话应该向蛋壳房源的房主收购相应债权，化解房主和房客的冲突，保障房客继续居住的权力，挽救公众对这个行业的信心。

观点二：胡嘉琦和朱耘认为长租公寓要达到持续合理的盈利水平，需从追求运营规模转到长期稳定运营上来，从追求房源数量转向产品本身的打磨和运作上来。长租公寓未来的市场依然很大，但运营方需要从长租公寓自身“产品力”上多做文章，提升用户在长租公寓的差异化体验，才能达到更高的收益。

马松洁：

我今天想抛开蛋壳经营模式去谈一下对租赁贷这个产品本身风险的一些认识，也是基于我从房地产行业跨界到银行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产品。

首先，租赁贷是基于房地产交易衍生出来的一个金融产品，这里所说的房地产交易，包括房地产转让、房地产抵押和房地产租赁，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一手房按揭贷款和二手房贷款，是基于房地产转让衍生的金融产品；而以房地产为抵押品的个人消费和个人经营贷款则是基于房地产抵押而衍生的金融产品；租赁贷是基于房地产租赁衍生的金融产品。

其次，既然是基于房地产交易而衍生，那么这些产品的资金借贷关系注定要发生在交易主体与金融机构之间，通常交易主体之间的交易行为形成了交易背景，也就是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常说的金融场景。

这里的平台通常是提供居间服务，为金融机构获客然后获取中介费用。二手房的平台就是二手房的中介，一手房按揭贷款的平台通常是开发商，也是卖方。蛋壳在租赁贷这个产品中，也充当了一个平台。

现在我想对比一下一手房按揭贷款和二手房贷款这两个产品，来看一看租赁贷本身存在的风险。

从贷款用途上来看，一手房按揭贷款和二手房贷款，借款的目的就是为了购房，那么贷款的用途自然也是购房。同理租赁贷的用途应该是用于支付房东的租金，如果贷款用在房屋的装修或者租赁新房源，那么显然贷款被挪用了！即便装修是为了有利于更好地转租，那也是另外一个金融场景，跟租赁贷用途没有关系。就像房地产开发项目贷款，只能用于在建工程的续建，如果开发商把开发贷款用于囤地，去做新的投标去拿新土地，这是不允许的，贷款也是显然被挪用的。那么租赁贷如果不去支付房东的租金，而是去扩张市场，就跟开发贷款被挪用，道理是一样的，是违背了监管要求的违规操作。

从资金发放的角度看，前面也说了，基于交易产生的金融产品，金融借贷关系注定要发生在交易主体与银行之间，比如说一手房贷款和二手房贷款，资金的借贷关系就发生在房屋的买卖主体和银行之间。一手房贷款通过银行发给买受人，然后又转给了出售人（开发商）。二手房也是一样，银行把二手房贷款先放给买方账户，然后从买方账户再转给卖方。同样的道理，租赁贷的资金借贷关系也应该这样，应该是银行把钱放给承租人，再从承租人的账户上转到出租人的账户上，而不应放给平台。这是该产品的瑕疵，也是风险之一。

从监管角度看，尽管30万以下的贷款资金可以自主支付，但贷款用途的专款专用要求是刚性的，挪用肯定是违背了监管的要求。所以从蛋壳的运营模式看，贷款用途的监管是一个盲点，甚至是全盲的，也是该产品的一个风险点。

从资本本身的角度看，蛋壳平台在没有充足资本的情况下或者在没有资本的情况下，以长租短付的方式，用银行贷给房东的租金去扩张市场，也是在用别人的钱去赚钱，难免胆子大，难免勇于冒险，所以产生风险以至于爆雷也是难免的。

从银行盈利的角度看，银行向外资金投放，目的是赚取更多的收益回报。怎样通过租赁贷来赚钱，我想从租售比这个指标跟大家分享一下。租售比概念是每平方米使用面积的月租金与每平方米建筑面积房价之间的比值，国际上用它来衡量一个区域房地产运行情况，这个指标越高说明房屋的投资价值越大。国际上合理的比值是在1：200到1：300之间。2019年上半年，我国50个重点城市的租售比是1：592，明显低于国际上合理的租售比区间水平。另外北上广深4个城市的租金回报率并不高，均不高于2%。所以从全国来看，一线城市的平均租售比是1：636，二线城市是1:580，三四线城市是1：556，一线城市的租售比并不比二线城市高，而是相对来说三四线城市租售比最高。这样看，一线城市很难通过长期租赁模式来获利。所以，金融机构在考虑应用租金贷获利时，区域的投放一定要分析一下哪个城市的租售比高，投资价值更大，这样资金回收率就会相对更高，要考虑风险加权资产的合理配置，当然这一切要在控制产品本身风险的前提下进行。

以上就是我对租赁贷风险的一点浅显的看法。谢谢大家！

祝世虎：

我来自光大银行智能风控中心，关于蛋壳爆雷，我想从银行，从智能风控的角度来分析这件事情，我的演讲的主题是《场景风控》，一个月内我会专门为此写一篇长文。

一、重谈风险管理

首先，蛋壳爆雷一定是“风险管理”没有做好，那么就从风险管理谈起。

第一点，什么是风险？有些人说风险就是不确定性，又有人说风险是利润和损失的黄金分割点，但结合我的经验，我认为智能风控实际上是风险、利润和客户三者的一个黄金分割点。举个例子，以准入模型为例，它既是银行风险的准入，又是银行利润的准入，还是银行客户的准入。所以说，智能风控实际上要建一个体系，这个体系就包含了风险、利润和客户之间的一个最优点。

第二点，智能风控和传统风控之间的关系。这个关系实际上能在蛋壳爆雷这件事情上看得很清楚。首先我认为智能风控为传统风控提供了量化的工具，也扩展了传统风控的内涵和外延。传统风控可能只管风险，但智能风控是风险、利润、客户三者的体系。但是智能风控并不能改变风险管理的运行逻辑，智能风控并不能取代传统的风控，毕竟这是银行业百年经验的结合。

第三点，精通大数据和精通风控，实际上是两回事，大数据不等于风控。蛋壳、医美贷的爆雷，都是因为智能风控对传统风控的不尊重。银行用C端智能风控的手段贷款给租房的人，结果风险出现在蛋壳B端，银行用C端智能风控的手段给做医美贷的人放款，结果风险出现了在医美贷中美容医院的B端，这都说明了智能风控对传统风控的不尊重。

二、谈谈场景风控——模型之上、数据之外

1.场景风控的定义：场景风控不仅仅是客户风控，还包含着场景金融需求的合理性评估，场景风险的控制方式等等。

2.场景风控的四要素：流量要素、数据要素、交易要素、信用要素。银行与场景方合作的第一诉求是“获客”，第二诉求是“增信”。对于“获客”的理解，就是引入客户，就是“流量要素”。对于“增信”的理解，不同的银行，不同的部门会有不同的理解，具备独立风控能力的银行及其风险部门对增信的诉求，就是“数据要素”，而业务部门对于增信的诉求，往往会体现在“是否场景方兜底？”“是否受托支付？”等问题上，这就是“信用要素”和“交易要素”。

▶ 场景流量：场景通过主营业务积累的上下游客户群体，即为场景流量；

▶ 场景数据：场景经过主营业务沉淀的商流、物流、资金流等数据，即为场景数据；

▶ 场景交易：将金融产品嵌入场景方存在的交易流程中，大多采用“受托支付”和“应收账款融资”等模式，即为场景交易；

▶ 场景信用：场景方通过保证金、担保、回购、货押等模式，为客户提供第二还款来源，即为场景信用。

三、场景风险类型及风控手段

在我的理论体系中，场景风控的风险分类（经营风险、欺诈风险、交易风险、客户偏差风险、特定风险等），下面逐一介绍风险及防控手段。

（一）场景经营风险

1、风险描述

蛋壳事件的风险主要集中于场景经营风险。在这个案例里面，金融机构“重C轻B”的问题暴露无遗，“受托支付”本应该是金融机构把控资金风险的手段之一，然而“不专业”的“受托支付”却成为了导火索，使得信贷资金在蛋壳和业主之间存在过长的时间差，这无异于给了蛋壳巨额的“信用额度”，在事实上形成了一个毫无监管的资金池。然而，金融机构对蛋壳经营情况并未进行有效评估，这种“德不配位”的资金占有，正是该业务失败的根源。这就是模型做了模型之上的事情。

2、防范手段：

▶ 评估场景平台经营状况

▶ 提防场景盲目扩张风险

▶ 监控场景行业和政策风险

（二）场景交易风险

1、风险描述

场景交易失败将会明显降低客户的还款意愿，即使客户资质较好具备还款能力，也可能造成大量不良贷款，即为交易风险。如果场景交易失败发生纠纷，场景方无法及时退款，那么“谁为失败的交易买单”就是场景交易风险的核心问题。交易风险存在于很多垂直消费分期领域，比如教育分期、购机分期、医美分期等。

2、风险案例

韦博教育通过与多家金融机构合作，采用“受托支付”的形式为学员提供教育分期服务，金融机构将学费预先支付给韦博教育，韦博教育将大量沉淀资金投入营销和盲目拓展门店上最终导致资金链断裂，未能向学员提供承诺服务，学员认为自身没有得到满意的服务，不应该偿还贷款而纷纷逾期，韦博又无力进行退款。虽然韦博教育向金融机构提供了一定比例的保证金担保，但是面临洪水般的逾期客户仅是杯水车薪。最终，由于韦博教育的爆雷，金融机构承受了巨额经济损失，借款人承受了征信污点。

3、防范手段

▶ 精细化受托支付

▶ 强化信贷产品提示

▶ 评估商品交付质量

▶ 监控平台资金用途

（三）场景欺诈风险

场景欺诈风险包含商户欺诈、团伙欺诈、内部欺诈、数据欺诈等。大家对于欺诈风险应该比较熟悉，由于时间关系就不一一展开了。

（四）场景客户偏差风险

在工作中，我常说“选择了场景就是选择了客群”，但是这句话并不完全对。高端场景的金融业务客群未必高端，相反，一些高端的场景金融产品吸引的客群恰恰是该场景的“下沉客群”，这类客群存在过度消费冲动，而真正的高端客群并没有金融产品需求，这就是场景客户偏差风险。例如：医美的客户群高端客户居多，但是使用贷款或者分期的医美贷的客户群确实是这个客群中的中下层级的客户。

（五）特定场景风险

一些特定的场景平台存在特定的风险也需要我们重视，例如：蛋壳房屋的甲醛超标、车贷场景方暗中加价、有些场景方的夸大宣传、某些营业厅和药店可以用贷款来买米、油、面的生活用品。

四、“场景风险”的管理体系的建立

（一）智能风控闪亮登场

银行做业务场景排除了场景风险，下一步该智能风控登场，模型之下的场景风险包含两个方面，第一方面是数据，第二方面是模型手段。什么叫大数据？大数据就意味着数据之间存在着校验关系，所以才叫大数据。如果数据之间没有校验关系，只能说数据是单一来源的，单一来源的数据不称之为大数据。

1、大数据校验

▶ 个人泛场景数据，指的是个人的征信数据和个人的反欺诈数据。

▶ 企业泛场景数据A，即工商和司法。

▶ 企业泛场景数据B，指的是税务发票和企业征信。

▶ 场景数据。四流合一，商流、物流、资金流加上信息流。

2、四种风控措施

▶ 前置风控

▶ 资金流向把控

▶ 贷中、贷后管理措施

▶ 缓释措施

（二）“场景之上”多场景组合风险管理策略

对于金融机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在场景金融领域依然适用，多场景的组合管理依然是场景金融业务风险管理的重要课题。

由于时间关系，很对内容没有展开，后续我会就此写一篇长文，详解“模型之上、数据之外”的场景风险的管理。

刘冰：

简单谈一下我对于蛋壳这次爆雷事件的一些粗浅的分析，仅代表我个人作为投资人的观点。从蛋壳这件事情来看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

我个人觉得主要是四个层面，一是法律法规不够规范。很多的法律制度，还存在比较多的盲点和规定不清晰的地方，使分散式长租公寓有一个非常长时间的风险积累。如果在法律规范上到位的话，不至于最后会把这个事情搞到这么大。

二是监管不到位，这也是实践中的一个巨大的风险。尤其在政府层面，要么一刀切，管得死死的，要么非常的松散。因为种种原因，使这个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进而越积越大。

三是作为投资机构的从业人员，我感觉资本逐利过度。在这个层面上，其实资本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甚至说坏作用。首先有相应的股权资本的介入，让这种模式快速地复制和壮大，短短的7年左右就让分散式长租公寓的品牌增加到2000多家，所经营房间达到600多万间，也就平均每一家大概是3000套，这背后光靠企业的创业者很难做到，更多的是利用了股权融资以及背后资本的力量。另一方面，以做租赁贷为代表的银行，也成为背后助力，为了追求资本利益的最大化，在合规以及风控各方面其做了很大的让度和打擦边球。在蛋壳的爆雷过程中，我们看到微众银行在整个过程中的一些不同寻常的动作。

最后一点就是企业的过度成长，或者说发展速度过快。任何事物都是有其规律的，尤其作为分散式长租公寓，其实不是一个轻资产的运营模式，而是重资产的运营模式，重资产运营模式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可能持续地快速增长，因为其自身的资金要和企业规模进行匹配。

但我们看到这七八年在分散式长租公寓行业，企业成长的速度，以及他们的经营规模远远地超出了自身的资本规模以及相应的市场和整个宏观经济的发展，中间出现了背离，这种背离也最终导致了如今的问题。

我再从一个投资人的角度复盘一下。2012年是长租公寓的元年，从自如和相寓这两个龙头企业开始创立这种运营模式，应该说这种模式开始是很好的。这样的一个模式，无论是房东、租客、中介机构、金融机构，大家都属于模式的创新，并且在过程中提高了效率，解决了就业。

但是为什么现在会出现这样大的问题？因为中国的宏观经济环境从2012年开始，已经出现了比较明显的转折。其实从2012年开始，中国经济的增速就开始逐年下降，而分散式长租公寓有一个理论值，只有入住率达到95%，经营者才可能实现现金流的平衡。而中国经济从2012年开始逐步在走下降通道，而相应的运营模式又要有一个很高的入住率，中间就出现悖论。这个过程中逐渐积累的问题是运营现金流越绷越紧，需要一轮轮外部融资来输血，同时又要圈更多的租客的租金进来形成一个资金池。

那为什么今年是这个行业集中问题的最终爆发年？

因为今年又出现了黑天鹅事件——新冠病毒，而且是长期的全球性蔓延，直接就导致很多租房人不租了，原来有稳定工作的人可能出现短期的结构性失业。

现在的中国的资本市场其实是日益完善的，但我看到很多行业的网红现象，以及一些越来越疯狂的资本市场现实，让我很多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一个虚妄的时代。对于长租公寓的投资逻辑，最近这三年出现了一个颠覆性的变化，但是投资人明显没有看到变化的发生，或者是他们看到了又不愿意去承认。

在这里持续投资的投资人的损失是巨大的，尤其是股权层面，我们看到蛋壳在纳斯达克的股价从十几块钱跌到一块多，现在又反弹到两块多。而二级市场投资人，包括当时在 IPO阶段进去的，其实都已经有巨大的损失。其中的投资人没有认清楚投资逻辑，被这种互联网思维的滚雪球方式蒙蔽了自己。

除了常识之外还要有理性，不能被短期的超高的收益所蒙蔽，换句话说天底下不可能有免费的午餐，要有自我保护，我们看到很多人无论是把房子往外租还是租房子，到最后就是因为一些条款方面的问题，给自己留下很大的遗憾和隐患。我们都应该从个人角度加以重视的。

最后一点我想说，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事情，关乎社会的稳定性，因为中国人常讲一句话叫安居乐业。作为租客来讲，有一套自己稳定的房，不受到外界影响，对于社会稳定是非常重要的。

另外中国的房产又是整个居民比重最大的财富，涉及房子的问题对社会稳定至关重要。最后又牵扯到金融风险。我觉得一是法律建设，二是政府的介入，三是资本方的自律，包括公民的自我保护意识，都需要通过这个事件来加强。

康继强：

我除了站在消费金融的立场上谈一谈对蛋壳爆雷事件的想法之外，我会想一些解决方案，以及未来我们跟这些消费场景究竟该怎么样合作。

首先我们站在消费金融的立场看，实际上在过去这么多年，从我们第一家消费金融公司开始，到现在27家消费金融公司，包括现在大量的银行开始做消费金融，大概就两条路，第一条路就是走纯粹的现金贷，这个可能是越来越不被市场也不被监管所喜欢的一个方式。

第二个方式就是走B to B to C的这种所谓的消费金融的行业，尤其是消费金融公司，他自己既然是消费金融，必然要跟消费挂钩，包括蛋壳，包括美利车，各种场景我们不仅是导流，更多的是一种与消费的结合。

我们现在发现B to B to C这种消费金融场景，中间的B将会是更大的隐患。虽然他们貌似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的引流、客户、交易数据，可一旦中间 B出现风险，我们将无法收拾。

我在海尔的时候就提出，对于场景本身是否具有金融属性，或者说这个场景本身适不适合于加金融杠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我总结了几点。

第一点，这个场景不能是要有金融才能做的业务，而是本身有业务，金融只是给他做催化剂。什么意思？比如说一个客人在淘宝、唯品会或者其他互联网平台上，想买一个产品。这时金融仅仅是一个支付手段，或者只是一个交易手段的时候，这个场景我觉得是可以用的。

而反过来像这次蛋壳事件，金融在里面已经变成一个不可或缺的，完全不可缺少的一种交易手段了。也就是说它以金融来吸引消费，就有些背道而驰了。

消费金融本身出现的时候，是在上个世纪20年代，整个世界出现大萧条的时候。商场自己在促进消费行为，已有很多客户，商场在给这些客户做分期付款，但现在反过来了，由第三方金融机构一次性把钱付给你，所以就会产生一些系统隐患，究竟是以产业吸引金融，还是用金融吸引产业，这会是我们对这个场景风险判断的重点。

像蛋壳这样的情况，应该用租房银行这个词来形容，因为它不仅沉淀了大量的交易伙伴，而且沉淀了大量的交易资金，而且这些交易资金还产生了大量错配带来的收益，这完全就是一个银行该做的事情，而不是一个所谓的平台该做的事情。

第二点，这个场景究竟有没有自身的财务问题？我在海尔的时候做了很多专卖店买空调、买家电的消费金融，在我们看来这是一个很完美的消费金融场景。但一旦 B端专卖店自身出现资金压力的时候，它会把信用风险转移到很多的C端，可能利用欺诈或者利用一些关联，找出很多C端的客户来向自己借钱，这个钱其实是借给B端的。

所以这就是我们现在很多消费金融公司自身的风险控制的难度，对于B to B to C中间的B端，我们究竟有没有给他做完整的信用风险的把控。中国最大的消费金融实际上是房贷和开发贷，对于这两种贷款，要针对项目公司、集团公司、楼盘自身场景，以及自身的财务数据，给出一套完整的分析方案。

但我们看到很多B to B to C模式，消费金融公司面对中间的B端，只看重它的流量和交易数据。而这些交易数据怎么来的，究竟给流量带来了什么，我们分析很少，然后直接给C端做风险把控，这样的话就会产生大量的，并不是由C端本身带来的风险导致的损失。

第三点，就是我们要思考，究竟做的是一个一次性的交易，还是一个长期的服务？如果你今天只是到现场真实地买一个空调，或者买一个手机，做一个消费分期，然后你也明确知道是一笔借款，我觉得其中交易服务的风险是相对比较低的。

而风险比较高的是租房、教育这些非常明显的长期服务。对长期服务的消费场景，我们是不是应该给B端提供资金，这是我们未来要讨论的重要问题。

关于解决方案，我也想跟各位分享一下。

第一，我们在做B to B to C业务的时候，B端的风险将会是我们的第一道风控，如果客户黏性比较高，自身的财务比较透明，并不是因为消费金融公司的存在，来解决自己的经营现金流的问题。这样的B端可以纳入我们整体合作范围之内。

第二，要理解合约金融的概念。打个比方，我们现在正在跟三大运营商合作，如果我们协助三大运营商，锁定未来24个月，每个月可以消费200元的一个客户，我们做的是一个长期的风险锁定，这个客户是有未来24个月每个月支付200元话费的能力。

这个时候中国移动或者中国联通会提供一个相关的行业补贴，也就是说当中国移动为了获得两年4800块钱客户的时候，愿意付出1500块钱的行业推广费用，这个费用我们会提前给到客户，客户就可以拿1500块钱去买一部手机，或者去买一个其他的相关的服务。客户先跟我们消费金融公司借这1500元，客户可能买了一个1500块钱的手机，客户每个月不用再还我们钱，只要给中国移动付200块钱话费，中国移动会在里面分润给我们消费金融公司，这个就是一个标准的羊毛出在猪身上，狗来付钱的道理。这才回到消费金融真正的本质。

同样我们目前在开发另外一个市场叫妈妈的奶粉随访。就是一个妈妈，她可能生完孩子之后，未来的两年会锁定一个品牌的奶粉，但我们清楚地知道，她不可能一次性把24个月的奶粉全部备足，但当她担心未来的奶粉会不会断货的时候，有一个长期合约的需求。

这时我们要确保的是什么？我们确保的是客户跟奶粉厂家签订24个月的合约，也就是说只要奶粉的品质价格不变，未来24个月，客户每个月会订购5盒奶粉，可能是1000块钱人民币，会连续订购24个月，这个商家因为获得了24个月的长期订单，可以拿出一部分促销费用，提前还给客户消费者，这笔钱比如说3000块，是先跟消费金融公司借的，但每个月也不用还我们钱，每个月客户只要把1000块的奶粉费用付给我们的合作厂商，厂商就会给我们一个分润。

这就是我们讲的一个化解B端和C端的交易风险的业务。我们认为消费金融一定是要跟场景结合的，无论是我以前在海尔做供应链，还是说我后来做一些消费金融的产品，包括现在唯品富邦消费金融公司，我们都要去做未来的消费金融，

消费金融和银行最大的区别就是一定要跟场景去结合，当B端知道客户未来的每个月都会进5盒奶粉，就会对库存管理以及应收账款的管理安排一个更好的保障。

消费金融公司跟银行，或者跟传统的金融机构有两个很大的区别的，第一，相关业务更加细分。第二，它跟产业的联合程度远超银行。通过蛋壳事件，我们自己感受到了一些变化，如果我们把业务全部局限在现金贷、高利贷，或者说那种相对以高收益覆盖高风险的业务模式，就会跟现在消费金融公司的情况是一样的。不良率极高，收益也非常高，但这并不是我们想服务的。

我们想服务的客户就是这些在场景里边，真正在消费的客户，而我们通过金融的方式帮他获得一个稳定的长期C端客户，同时帮C端客户获得更好的行业补贴。然后我们金融机构在里面做一个完美的嫁接，这才是我认为消费金融公司的正确的路。

从蛋壳事件我们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合作应该提供一套完整的全新的模式，这个模式很难走，但会回归到消费金融的本源。

陈忠阳：

感谢五位专家发表的专业观点。我听下来觉得现在平台经济既是机遇又是挑战。平台经济作为一种新的经济业态。大家对它的风险以及风险管理，目前应该还没有形成一个很成熟的分析框架，所以我觉得今天的讨论还是很有意义的。

如何用我们风险的框架去分析平台经济呢？我觉得有两个特点值得我们去思考。

一是平台经济发展很快，基本几年时间就上市，扩张非常快，借助互联网迅速扩张，形成高速成长。

二是平台经济离不开金融，金融在平台经济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包括传统的银行，也包括资本市场，而且往往两者共同发挥作用，从蛋壳或者长租公寓这个行业来看，银行以租金贷的形式提供资金，这对于蛋壳的运营模式至关重要。如果没有这个模式，没有银行的信贷在中间做支持的话，这个平台不可能发展这么快。

有了银行资金的进入，再加上快速的扩张，还有互联网加持华丽的外表，这个故事就很好讲了，然后资本市场再发挥作用。以蛋壳为例，这种租金贷的问题非常明显。现在看来，蛋壳这种信贷资金的挪用我想银行也是能够看得到的，为什么还能够做这么大力度的支持，难道仅仅就是把实际to B的业务看成了to C吗？

我想这背后可能还是银行风控方面存在一个基本失误。同时资本市场对这种平台经济这么高的估值，这里面的估值逻辑是不是也有一些比较根本性的缺陷？我想这些问题应该值得我们去研究。

另外一个就是平台经济发展快速的特点，让我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风险管理的词，叫Growth Risk，成长风险。

我接触到这个词大约是在15年前2006年的时候，新华保险公司请我讲课，讲保险公司风险管理，当年能够给保险行业讲风险管理的人确实不多，为了给他们讲课，我特意申请了两个月的时间去做研究，当时一个很重要的研究，就是发现 Growth Risk。

保险行业很重视成长风险，因为保险行业的特点，卖保单实际上是一种承诺，如果你的资本金不是很够，你面临的偿付能力风险是很大的。

保险行业如果监管不是很严，很容易出现欺诈。因为保险公司很容易通过大量的承诺，卖大量的保单，迅速地扩张自己的业务，拿到新保单收入。甚至低价卖保单，把业务量做得很大，然后拿新保单的一部分收入去覆盖过去的保单的承兑，只求快速发展。

因此保险行业如果没有严格的偿付能力监管的话，他的成长风险是非常大的。保险公司很自然就可以通过快速地发展，大量卖保单，去解决自己的偿付能力，所以保险公司很重视成长风险。所谓成长风险就是在你快速发展的过程中，有没有足够的偿付能力？业务扩张是不是真正的满足风险管理的要求？是不是高质量的？这是由保险行业本身特点所决定的。

在保险行业里面，如果一家保险公司的业务量增长得特别快，对于一个成熟的监管者来讲，是非常值得关注的。这就是保险行业所关注的Growth Risk，成长风险。

这种风险套用到我们的平台经济里面，也是非常适用的。我们的平台经济也是一种类似于保险公司的状况，自己没有多少资本金，靠着各种所谓的商业模式，借助互联网快速地发展，拿到资金，不断地扩大规模，有一种类似于庞氏骗局的特点。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成长风险也应该成为我们对平台经济关注的重点风险。

我们应该从一个平台的快速扩张来看，这种成长是不是有质量的？是不是符合风险管理的内在要求？是不是合理的？像蛋壳这样的商业模式其实有着根本性缺陷。今天我们的好多专家都从各自的角度分析了蛋壳这个模式中存在的缺陷，我想这都是成长风险的表现。

还是以蛋壳的例子来看，也包括其他一些平台的例子来看，平台在快速成长的过程中，金融是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的。有的最后成功了，比如说拼多多这样的案例，也有不少失败了。所以我想我们应该研究是什么东西决定它的成功和失败，对于成长风险如何去识别、衡量以及管理，我想这也是我们这个团队，以及平台上的专家朋友，未来可以探讨的研究方向。

（一）蛋壳这样的平台经济，运营模式存在缺陷，为何没有被投资者关注到，在资本市场获得如此高的估值？

吴颖兰：

首要原因当然是资本的逐利性，但我想补充两句，传统企业的估值是以PE为基础的，即会计收入和盈利是核心，但新经济企业的估值基础其实是流量，最主要的是要从企业估值的关键因子入手，比如说像欢聚集团，它的估值基础是流量和打赏，而拼多多这样的企业核心估值驱动因素是平台交易量，B站这样的企业应该是会员数和付费会员数等等，哪怕是僵尸会员。

现在蛋壳通过对关键驱动因子数据造假，来虚高所谓的成长性，蒙蔽资本市场。我想一方面要加强政府监管，一方面要让独立审计师扮演好角色。

陈忠阳：

从蛋壳这个例子来看，银行和资本市场在平台经济的发展中都起到了负面的作用。我在去年年初提出一个概念，叫有效金融供给。金融供给侧改革，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增加金融供给，比如说增加小微企业贷款，以及科创板上市，增加一些金融服务和金融产品，但这些供给必须是有效的，有效就是可持续的。提供那么多的贷款，未来又成了不良贷款，这样的供给就无效了。上市公司方面也一样，盲目地推那么多上市公司，最后财务造假，股价下跌，割了老百姓的韭菜。这样的股票供给也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在金融供给侧改革中，我们要重视供给的有效性，而供给的有效性很重要的方面就是金融机构应该按照风险管理的标准供给产品。

（二）平台金融怎样介入？

康继强：

我在这还是提一下我们对消费金融的一个本质的需求。

第一，如果这个平台是因为金融介入才存在交易行为，这就是一个有问题的交易行为。比如说我们去淘宝买东西，你不会因为它有分期才上淘宝，而是因为本身我就要去淘宝买东西，这个时候多了一个所谓的分期产品。

所以一旦有的新平台完全依赖金融反哺它的主业，那就是一个需要受到监管的平台，比如说我认为蛋壳就应该是一个房屋租赁银行，因为它牵扯了大量的错配资金在里面，有一些银行介入到这里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因为这个平台没有经过任何的验证。

第二，我们要做合约金融。我们不能给B端钱，但是我们可以承诺这个客户在未来的24个月可以在B端消费多少，帮B端锁定一个长期客户，得到B端的一部分行业补贴。

我觉得平台经济，在未来大量快速地利用金融杠杆来推广它的市场的这种方式，将越来越不可行，而拼多多跟蛋壳有个本质的区别是它没有用银行的债权资金，用的全都是投资人的股权资金，所以亏的是自己的钱。

（三）蛋壳事件中，政府的责任在哪里？

陈忠阳：

政府主要是通过各个部门来执行它的功能。比如说信贷，就是银保监会来管，企业上市是证监会来管，在蛋壳这个事情中，最后各个环节出的问题，到底是应该是哪个部门的监管责任。前面提到了蛋壳事件里面银行的资金被挪用，受托支付等等这些问题，可以去分析监管有没有到位。

同时蛋壳在资本市场前期溢价这么高，包括最初上市的问题应该是相应监管部门的责任，当然蛋壳上市是海外上市了。我前面说到平台经济发展那么快，金融在中间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所以我还是觉得加强金融监管是解决类似于蛋壳这样的平台经济问题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从金融监管入手，让金融的供给部门——银行、资本市场等，能够有效的识别像蛋壳这样的平台公司的风险，我觉得还是一个有效的办法，让金融的供给更加理性，更加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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